撰文/Hui-Ping Chen
動作指導楊志龍參與了電影《神祕家族》製作。
在讀本階段,劇本如此描述第一場動作戲:加害人跟蹤女主角,女主角跌倒,加害人逼近,試圖侵犯她,但難以一下得逞,此時路人經過,女主角想要求救,加害人阻止她,求救失敗。
爬梳動作環節,讓動作合情合理
楊志龍與來自韓國的主創團隊討論動作場次時,一一爬梳每個動作的環節:為什麼女主角會跌倒?反覆討論後,決定了女主角是絆倒。那又是什麼絆倒了她?在蘆葦叢裡,可能有石頭或動物屍體。導演選擇了死烏鴉。
跌倒後女主角趴地,接下來自然轉身掙扎,加害人拖拉她,撲上脫她的褲子。這時團隊又思考什麼樣的褲子難脫──牛仔長褲。過程中女主角肯定會掙扎甚至猛踹,而加害人野蠻地一把抓住她的頭髮,將她的頭用力砸向地面。女主角停止掙扎。加害人將她的褲子脫到一半時,路人經過,女主角想要呼救,他便摀住她嘴巴。
短短數分鐘的戲,動作指導除了設計動作,還需考慮保護措施如保護墊厚度、是否需替身,甚至演員妝容能維持多久。
動作寫實,心理建設不可少
更重要的是,演員的身心狀況。
儘管這場戲看似「技術」含量不高,但依楊志龍經驗,戲愈是寫實,演員的情緒及能量消耗愈大,比起格鬥戲更加磨人,因為每次上戲都要求情緒極度飽滿。
動作人員在排練時,考量寫實度(例:頭撞地幾次後,人才會失去意識),設計出三種版本,並與演員溝通,為他們做好心理建設。
演員看過動作設計的各個版本,到了排練時一開始先依步驟慢慢演練,動作指導在旁解說流程,流暢之後再到拍攝現場。動作組在現場先試走一遍流程,接著演員依流程走過一次。
到了拍攝當天,演員換裝前走過一次流程,換裝後再走一次,直至正式拍攝時才分段演出。演員必須很清楚整場戲的流程和情緒,調節自身體力和情緒收放。
楊志龍認為,動作戲要好看,首要考量演員能力值。
動作戲的演員訓練必定從自我保護開始,如何跌倒、套招而不受傷。有的演員要花上兩天,有的可能一小時就領悟了,楊志龍觀察到:演員之間的落差很驚人。當演員訓練之後仍然達不到戲劇所要求的強度,楊志龍便會毫不猶豫讓替身上場──如果強迫演員超越個人極限,不但演員痛苦,而且危險。
楊志龍也會利用環境來增加戲劇張力。若在市場裡打鬥,就能設計跨越障礙物、撩倒蔬果等橋段,甚至掛豬肉的鉤子可以用來勾住敵手脖子、鮮魚可以拿來呼巴掌。
角色的背景(例:格鬥家還是普通人?)、環境及道具等條件俱全之後,楊志龍便會開始思考:這部片容許誇張到什麼程度?是不是要以視覺特效輔助?演員一出拳就把人打飛,幕後往往有視效加持,加上頓點及音效輔助,搭配鏡頭的流暢度,讓觀眾感覺拳拳到肉。
鏡頭的設計攸關動作戲成敗,「好的攝影會幫動作加很多分。」
楊志龍觀察到,不少導演直覺要將整段動作戲一鏡拍完。而他自己在設計動作時,則會優先考慮演員的能力,以及拍攝現場是否有足夠縱深。如果演員有能力,一鏡也較具張力,他會選擇「接近」一鏡的設計,但是他會設定好一鏡具體涵蓋哪些動作,「到了危險的動作,該切割就要切割。」
有時鏡頭太長,反覆拍攝到導演滿意,演員不但精疲力竭,甚至連感覺都麻木了,使成效大打折扣。此時楊志龍會建議導演增加不同角度的輔助鏡頭,為日後剪輯買一張保單,確保充足的素材選擇。
當演員強度不夠,或牽涉環節過多,分割鏡頭便是必要的。例如一場打鬥戲,一開始拳腳相向,接著一方掏出刀子劃傷對方的衣服或皮膚,這就牽涉到傷妝或劃破衣服。動作指導必須為服裝組精確安排進場作業時間點(例:前三下交手,鏡頭裡看不出來是否有傷,服裝組可以在兩人僵持對峙的時候進場調整服飾和化妝),縮短人員現場待命時間。
有時候,在拍攝現場精彩演出的動作戲,不一定能夠在螢幕上忠實呈現。「太多好的動作戲被剪壞了!」楊志龍感嘆。
特別是鏡頭分割較細碎的動作戲,更倚賴剪接來增加張力。由於動作戲在各種類型戲劇中都可能出現,楊志龍有時發現剪輯師以文戲的邏輯來剪接動作戲,以致動作戲失去了原有的張力和生氣。設計動作過程中,動作指導對每個頓點瞭若指掌。楊志龍認為,剪輯若能納入動作設計的概念,對動作戲的最終呈現會大有助益。
身為動作指導,激勵演員達到體能要求、完成演出,是楊志龍工作的重要環節。第一次的動作訓練固然需要大量時間投入,但楊志龍認為,這種體能累積足可在下一部戲裡繼續發酵,對演員來說不但是安全保障,也是對自身能力的投資。
只不過,每個演員性格不同,溝通方式也得因勢利導。
他曾遇過演員一見面就放話聲明不做打鬥,在順應對方身體狀況調整動作設計之後,演員一步步親自完成九成動作拍攝。
他也曾碰上自恃有運動底子的當紅演員,不願撥出太多時間操練。楊志龍先讓他排練最簡單的一場戲,令他頓時驚覺自己並不如自以為的強,於是出於自尊心主動增加演練時間。
楊志龍回憶起拍攝電影《范保德》當中的一鏡到底動作戲,演員需要衝刺、打砸、遭阻擋、試圖逃走,最終遭刺殺。當時演員龍劭華每次導演喊卡都問:「煞矣袂?足忝矣!」(完了沒?很累了!)楊志龍告訴他:「沒事,你做得很好!」「恁甲我騙!」「就是愛騙你做甲夠!」
|楊志龍|小檔案
學生時期跆拳道、柔道和太極等,獲得不少面獎牌的肯定。2003 年開始協助電影及戲劇的動作設計,同時進修表演課程,曾演出過多部影視作品,2021 年以電影《月老》入圍金馬獎最佳動作設計。參與作品:劇集《聽海湧》、《麻醉風暴2》、《零下一九七》;電影長片《我的少女時代》、《LUCY》、《聶隱娘》、《KANO》、《范保德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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