預算不夠，動作戲怎麼辦？
撰文／Hui-Ping Chen
近年讓動作導演楊志龍最感心的案子，只花了他一天。
他受邀從台北南下高雄，指導30個臨時演員怎麼呼巴掌。在一場戲裡，30個人排成ㄇ字型，同時互相呼巴掌，不是借位就能解決的。
楊志龍需要和演員排練包含真打及借位的各種狀況，由於呼巴掌是該劇反覆出現的重要元素，連製片組和導演組都得受訓。
「我非常感謝，因為製片尊重每一個角色被賦予的功能。」據楊志龍觀察，在數年前造成傷亡的憾事發生之後，台灣影劇界對於安全性愈加看重，「開始意識到連家暴戲，只是抓頭髮、推倒或單純的拉扯，其實也需要動作指導。」
但在業界二十多年來，楊志龍遇到更多的是預算和時間遭壓縮。在現實的限制下，一絲不苟的前期規劃和訓練才能確保演員及工作人員平安收工。
有龜毛的動作指導，才有奮不顧身的演員
動作指導重要的工作內容，大多在於拍攝前的設計和規劃，特別是訓練演員。訓練就從教導演員如何保護自己開始：怎麼跌倒、撞擊牆壁、拉扯頭髮、呼巴掌、套招而不受傷。
但設計好動作還不能保證安全。
楊志龍極重視現場勘查，他一踏進場地就開始沿途仔細搜尋危險物品，燈光師讓電線隨意散落地面肯定遭他糾正，連可能撞頭的高度限制、在高處邊緣蹲下後起身也都得避免，「蹲下時血液集中腿部，一下子站起來血液回不了頭部，就會頭暈導致重心不穩。」楊志龍解釋。
一次在海埔新生地拍攝，楊志龍蹲下身抓起沙子檢查，劇組人員大為不解：不就是在沙子底下鋪張軟墊就好了嗎？原來地表下暗藏陶瓷碎片及釘子，演員摔在地上可能受傷。楊志龍認為，瘀青和破皮之外的傷害是無法接受的。
在演員預定摔倒的那塊區域，工作人員向下挖不久就發現了磚頭，最後足足挖了30公分深，挖出所有的沙子，清除硬物後又將沙子篩過一遍，才在軟墊上鋪上細沙。
楊志龍也注意到沙子容易被風吹走，因此每拍一顆鏡頭後，他會再巡視一次。演員拍攝前還要再檢查鞋底的材質、上頭是不是卡了碎石或釘子，確保踹人時不會造成傷害。
拍攝結束後，那位劇中赤著上身挨打又得撲倒在地的外籍演員，含淚向動作組致謝。
預算可以砍，安全不妥協
楊志龍曾遇到案子執行中期，因導演及演員超時、美術搭景大幅超出預算規劃，製片必須與動作組商討縮減預算。拍攝地點遠在台東，因此楊志龍建議，相似動作類型的幾場戲，可以將動作組抵達現場的次數縮減到一次，針對最有設計概念的一場戲。
這場戲是兩人用竹子扛起一名死者，看起來似乎單純，但牽涉到竹子的承壓度、演員是否知道如何保護自己、繩索的固定方式種種繁複細節，楊志龍解釋，「扮演死者的演員不能只靠自己的力氣撐著，他到時一定會發抖，要考慮是不是要用鋼絲或繩索穩住他。扛他的兩個人也必須能夠保護他，又或者在緊急狀況下，他們不小心在下坡路或潮濕的地面滑倒，要怎麼保護所有人。」
動作組到現場主要任務是依實景環境設計一套演員動作的標準流程（SOP），以及出狀況時的應變之道。唯一一次動作組到場，需要和演員反覆排練四至五次。
動作組先在實景中自己將扛人的所有流程演練過一次。他們都受過專業訓練，知道怎麼保護自己。接著在演員及工作人員眼前演練一次，讓大家了解整體流程。然後讓演員先扛假人、再扛動作組練習，接著動作組扛演員，最後才讓三位演員一起排練。
接下的拍攝，動作組雖不到場，但劇組須向楊志龍回報現場狀況，以便他微調流程。
事前評估排練，嚴拒臨時編派
另一個例子是在製片的請求之下，縮減現場拉鋼絲的動作組人數，讓現場工作人員支援。但拉鋼絲可不是只要力氣大就行。支援人員用力過猛，一拉演員就出聲喊痛。問題出在時間點和力道控制。由於楊志龍事前已審慎評估，執行起來雖流暢度差了一些，多了一聲「哎呀」和一點不適感，但只要排除了危險，對他而言這是可以接受的結果。
楊志龍秉持的原則是，安全第一，因此任何臨時變動他都需審慎評估及溝通後才執行。如果臨時要一位吊鋼絲的替身摔馬，未經排練過的動作會大幅提高意外風險，畢竟替身不是全才。沒有勘過場景、場地未經申請，狀況不明，安全無法周延。他寧可捨棄酷炫的動作設計，也不讓演員承受傷害。
楊志龍曾經在德陽號驅逐艦的鍋爐室裡拍攝打鬥戲，他進船艙勘點不到一分鐘就判斷現場問題多多：出口太窄，若起火或發生意外無法逃生，而且在船艙裡燃油味重，又不通風，加上在夏天拍攝，所有工作人員加上演員打鬥，很可能撐不了五分鐘全體窒息。
因此楊志龍要求地板加固，包覆環境中尖銳的危險物品，最重要的是通風。
拍攝當日，劇組找來兩台20餘噸的冷氣機，一台抽風、一台送風，令楊志龍十分感心。而經過前期的妥善規劃，這場原訂兩個工作天的戲，一天就拍完了。
「你不先把菜準備好，你到現場才買菜，煮菜的時間就會變少。」如同楊志龍常對製片說的：「如果你不願意把精力花在前期訓練上，後期在現場就會浪費更多時間在調整上。」
｜楊志龍｜小檔案
學生時期跆拳道、柔道和太極等，獲得不少面獎牌的肯定。2003 年開始協助電影及戲劇的動作設計，同時進修表演課程，曾演出過多部影視作品，2021 年以電影《月老》入圍金馬獎最佳動作設計。參與作品：劇集《聽海湧》、《麻醉風暴2》、《零下一九七》；電影長片《我的少女時代》、《LUCY》、《聶隱娘》、《KANO》、《范保德》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