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影人故事】剪接室裡的修行者 —— 剪輯師/解孟儒

壹間學校|影人故事|240131 解孟儒 01(FB)

#把自我意識放掉,會看到一個清明的自己

撰文/Hui-Ping Chen

前言

解孟儒回答一個問題時,從不只依表面字義來回答。他侃侃道來,不疾不徐,彷彿已經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。

解孟儒在大學時,曾修過廖慶松的課。廖慶松是導演侯孝賢的御用剪接師。廖慶松告訴學生:剪接像修行,一開始見山是山,然後見山不是山,最終見山還是山。當時解孟儒聽得一頭霧水,沒放在心上,出去抽個菸就沒回教室了。從事剪接十多年後,老師的話倏然衝進腦中,他明白了。

解孟儒解釋,剪接涉及的是觀看方式的改變,沒有絕對的法則。創作者有傳達的慾望,卻因自己的主觀很容易忽略他人感受;但當創作者需要將作品重新包裝給別人時,必須要放掉「我執」,才能看得清楚,「跟冥想很像,在一個狀態中把自我意識放掉,你會看到一個清明的自己。你必須同時當創作者和觀賞者。我們最終要為觀賞者的情緒服務,想清楚這點就通了。」這個看見另一個自己的過程就像修行。

剪輯好比入戲,一進一出潛藏危機

解孟儒剪輯的多為類型片,但事件並非他的優先,「我常覺得剪到最後,一個作品成敗的真正重點在角色身上。所有的外部事件,終究要回到角色的內心狀態。」他盡量從前製期就參與一個案子,從劇本的原始狀態洞察角色動機和情緒變換。解孟儒說得雲淡風輕,但這如同演員進入角色再跳脫的旅程卻充滿驚滔駭浪。想想在電影《黑暗騎士》中飾演小丑的希斯.萊傑。

解孟儒天生就容易代入他人的情緒,他最初發現這項危險,是在剪輯動作片時,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隨之急驟起來,一場戲剪下來身心俱疲。剪輯影集《誰是被害者》時,解孟儒更發現自己逐漸陷入角色的思考模式。該劇主角是名患有亞斯伯格症的鑑識官,由張孝全飾演。解孟儒在剪輯中努力深入主角的動機,模擬主角的呼吸,他開始不自覺跟著張孝全喃喃念著台詞。經過八個月來投入,他完全進入角色,連音樂聽的都是冷冽空靈的冰島風,甚至喪失了進入社交場合與人交流的能力。

儘管藉著對角色的同理,有助於找出角色的潛台詞,進一步藉由剪接營造演員的表演細節,但危險在於放任自溺。解孟儒解釋,剪接完成之後需要放空,跳脫出來看,才能看出觀眾能否感受到創作者想要傳達的情緒。這一進一出是剪接必然的過程,而如何在剪接告一段落後從進入的狀態中敏捷跳脫,解孟儒仍在學習,但他認為意識到問題的存在,已是一大步,「有點像解離後看著那個慌亂的自己,可以嘗試找方法去幫助他不要陷入情緒陷阱。」

連他卡關後破繭而出的經歷,都讓人聯想起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證道。

剪輯師:導演的第一位觀眾兼心理師

強烈的共感和同理心,不但推動解孟儒的剪接工作,也化解了剪輯師一般常遇的溝通困境。

解孟儒非常理解導演的孤單--當導演還試著在腦裡理清千頭萬緒,就被工作人員團團包圍,要求給出指示。而剪輯師通常是導演的第一個觀眾,導演也是剪輯師的第一個觀眾。剪輯師的第一版無論剪得多用心,導演通常都會堅持自己的版本。解孟儒認為有必要理解導演的心情:「其實拍片很累,導演想參與這個案子都必定有個初衷,而當現場拍攝狀況或最終素材呈現使得他的初衷不見了,導演會瞬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拍這個片子。」這份初衷往往深藏在心裡,而剪輯師就像導演的心理醫師,不斷在問答嘗試中慢慢引導出導演真正的想法。

從前製期就參與案子的解孟儒,會藉由劇本討論會等機會,觀察導演及主創的性格,為日後相處定下方針。在拍攝期間,他會從拍攝素材中找出導演的優點,鼓勵導演朝此方向努力,「你給出正面建議的時候,你已經在依自己的專業能力去影響作品了。」而在後製期,他會依導演想法剪出一個版本,讓導演有嘗試機會,而他自己則會想像另一種可能性,等到導演迷惑的時候才作為一種解套的方式提出。一路陪伴下來,逐步建立信任感,接下來的溝通交流就能順暢。

剪輯終極拷問:你想留下什麼?

解孟儒認為,在電影製作過程中,剪輯掌握了全知者角度。透過剪輯,能夠更了解電影的本質。在他看來,剪輯一直在我們的生活中--我們每一次目光的轉移、眼球的移動、不自覺地眨眼,其實都是在做一次系統資訊的整理,我們留下對於自己身處的情境脈絡中有意義的事情。隨著剪輯資歷的累積,解孟儒愈加發覺剪輯有無數種可能性,沒有絕對的答案,「最終重點是,你想要留下什麼?」

壹間學校|剪接就像修行,如何建立角色、掌控節奏?

|解孟儒|小檔案

台灣藝術大學電影系畢業, 2015成立「ZABA 眨吧映像製作」,專職剪輯工作。作品類型多元,敘事節奏明快,擅長在剪輯時重啟戲劇結構編排。曾多次入圍金馬獎、台北電影節、金鐘獎,並以《緝魂》榮獲第 58 屆金馬獎最佳剪輯。剪輯代表作:《疫起》、《黑的教育》、《緝魂》、《誰是被害者》、《返校》、《人面魚-紅衣小女孩外傳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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