編劇如何打開當事人心扉、把生命故事搬上螢幕？
撰文／Hui-Ping Chen
劇集《她和她的她》編劇溫郁芳自認是個從採訪起家。
她的第一部戲《大醫院小醫師》，雖改編自同名小說，但劇本中加入許多原著沒有的角色和事件，這些都來自與醫學院學生的大量訪談。
這種從訪談中獲取素材並加以變形的創作方式，也延續到她參與的另一部電視劇《波麗士大人》。該劇除了取材真實社會案件外，溫郁芳還採訪了多位警務人員，包括當年偵辦白曉燕命案的警察及當時的警政署長侯友宜，並從中虛構出角色，將訪談內容融入劇情。
這些不針對特定對象的職場劇雖根基於現實，編劇仍享有相當的創作自由。但《大愛劇場》的挑戰就不同了。
戲劇從真實來，故事從交心起
由大愛電視台製播的《大愛劇場》，藉電視劇講述慈濟基金會志工的人生故事，編劇的工作必須從交心開始。
溫郁芳首次承接的《大愛劇場》，主角是一個有過動及發展障礙孩子的家庭，她需要呈現這個原本問題重重的家庭、在父母加入慈濟後如何被改變，進而改變了孩子的人生。
「通常這樣的故事，最困難的地方是：一開始本尊都會跟你說他們都很好。」但這並不是真實的人生，而故事的戲劇性需要建立在主角成長歷程的反差。
溫郁芳作為編劇，花了很多時間建立關係，常常探訪聊天，參與孩子的活動，受訪者的態度逐漸柔軟鬆動，在訴說的過程中，也喚醒了許多埋藏的記憶。
於是溫郁芳了解到這個家庭過去的種種不堪，包括父母之間的多次決裂爭執，孩子帶來的麻煩，甚至想帶著孩子尋死……深諳人性的溫郁芳坦然看待這些過往，認為當人們陷入那樣的痛苦，種種反應都是預料得到的。
但要讓受訪者同意把這些過往製播成電視劇，讓許多認識或不認識他們的人看到，這又是另一層次的挑戰。
編劇伴行受訪者回首來時路
根據溫郁芳的經驗，受訪者常常在長達半年、一年的訪談中慢慢放下心防，並在過程中回溯自己的人生，發現自己的成長，進而樂意將他的經歷分享給其他人。
由於故事牽涉到主人翁現有的人際網絡，有時溫郁芳也會受到對方請求不要提及某位家族成員或某事件，這時她便會衡量角色權重及情節發展，取得兩方的平衡。
「這些本尊的真實人生還在進行，如果真要為了追求戲劇性，要寫他們從前怎麼殘忍對待自己的家人，因而影響到他們現在的生活，我覺得沒有必要這麼做。」溫玉芳往往會思考是不是能夠換個方式、換個角度來說真實人物的故事，不一定要採用令當事人尷尬的事件來體現過往的困難，往折衷的方向走。「在經歷了這麼多年之後，我覺得有時候不見得要為了戲劇性、為了服務更多觀眾，一定要去刨根究柢去找到什麼。在這個過程裡，我跟受訪者有收穫的話，也滿好的。」
用真誠、尊重與同理打開人生
在採訪的過程中，心靈纖細善感的溫郁芳也不斷省視自己的角色。
她在非洲採訪過的一個替代役男說，他之所以選擇外科，因為外科很神聖，可以打開一個人的身體。溫郁芳覺得，編劇某方面來說就像外科醫生，跟每個受訪者接觸時。都在打開一個人的人生。「其實受訪者沒有義務要跟你分享。」因此溫郁芳認為，除了旺盛的好奇心，真誠、尊重，帶著同理心去理解對方的困難和痛苦是很必要的。
儘管溫郁芳採訪時總會帶著事先定好方向的訪綱，但到了現場，訪綱往往放在一邊，「先去感受對方今天想跟你聊什麼。」
採訪常常從枝微末節開始，可能是天氣，也可能是對方拎的包包。「有時候你強行要去得到什麼，也許受訪者並沒有覺得當下是適合談論這個話題的時候。」溫郁芳說，採訪者的角色往往也是聆聽或陪伴。
編劇如何看待受訪者決定了戲的高度
《她和她的她》的故事儘管來自溫郁芳多年前陪伴朋友走過創傷的生命經驗，但為了寫劇本，她採訪了許多心理師及社工師，而當年因為自己不夠成熟而無能幫助朋友的遺憾，也在這個過程中獲得療癒。
她曾跟著導演王小棣採訪罕病兒的母親，王小棣對那位母親說，她的孩子是人類的英雄，因為他承擔了基因的缺陷，讓醫院能夠藉著這個缺陷去幫助更多的人。在後來的採訪及應對上，母親和孩子都變得更加柔軟可親。「小棣老師很真誠地講出這句話，」這件事打開了溫郁芳的視界：「我們並不是去寫一個受害者的故事，而是從一個承擔人類基因缺陷的孩子的角度去看他受的磨難。你怎麼去看待受訪者，會讓戲的高度變得不一樣。」有時事先設限在某個角度，對寫劇本或建立角色幫助並不大，訪談需要建立更全面的觀點去看待受訪者，才能發掘出故事的深度。
在編劇與當事人的交會中，故事不僅僅是被講述，更是被感受、被共鳴。戲劇成為了這段生命旅程的見證者與記錄者，也讓觀眾得以透過這扇窗，感受到來自真實世界的幽微悸動與迴響。
｜溫郁芳｜小檔案
世新廣電、台大戲劇研究所畢業，曾短暫投入拍片工作，目前專職劇本寫作，作品曾獲金鐘獎、優良劇本獎等競賽肯定，近期得獎作品包含2022年以《她和她的她》 獲金鐘迷你劇集編劇獎、2021年以電影《我和我的賽車老爸》獲金馬創投臺北文創劇作獎等。
